若说江南山水是一幅水墨长卷,那么龙潭便是其中一滴未干的翠色。晨雾初散时,我立于石阶之上,远望潭水如碧玉嵌于群山之间,恍若天地初开时便在此静候。浮翠二字,恰如其分——山影沉潭,绿意浸透波心,连呼吸都染上了苔痕的湿润。
扁舟一叶入画屏竹篙点破镜面般的潭水,木舟便成了裁开翡翠的刀刃。船家是三代撑筏的龙潭人,黧黑手臂筋肉虬结,撑篙时却似拈花般轻巧。『二十年前水能照见白鹭趾爪上的泥纹』,他说话时竹篙在空中划出半圆,惊起水面涟漪层层。舟行渐深,石壁上垂落的薜荔扫过船篷,沾着隔夜的露水,在朝阳里碎成金粉。
移棹换景皆成诗「潭中鱼可百许头,皆若空游无所依。」柳宗元《小石潭记》的句子忽而跃上心头,却见三五锦鲤追逐船影,鳞片在波光中忽明忽暗,倒真像是游在虚空里的火焰。
转过鹰喙岩,景致陡然开阔。北岸峭壁如刀削斧劈,青松倒悬似仙人晾晒的翠衣;南坡则层层叠叠铺满野杜鹃,花开得放肆,将半潭水都映成了胭脂色。船家放缓了撑篙的节奏,任小舟随波轻摇。此时方知何为『山水诗韵』——不是书本里工整的对仗,而是云影掠过眉睫时睫毛的颤动,是水声漫过船舷时心跳的节拍。
舟过青崖白鹭惊 一篙撑碎满天星 浮萍聚散原无定 留取翠痕染衣襟时空折叠的刹那
日影西斜时分,潭水泛起琥珀般的暖光。恍惚看见石矶上留着谢灵运的木屐齿痕,杜牧的玉笛声在竹林深处若隐若现。千年光阴在这里折叠——六朝烟水不曾散尽,唐宋风月依旧鲜活,而我的相机镜头与他们的笔墨纸砚,原来都是捕捉永恒的容器。
时辰 | 光影 | 诗意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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辰时 | 雾锁寒潭 | 空山新雨 |
午时 | 金鳞跃波 | 万物并作 |
酉时 | 暮云合璧 | 落霞孤鹜 |
暮色四合时,渔火次第亮起。归舟载着满舱星光,橹声搅碎的月光在水面织成银绡。忽然懂得古人为何要『挟飞仙以遨游』,在这浮翠的天地间,我们都是暂借山水酿诗的过客。唯有龙潭依旧,将千万年的诗韵凝成一滴碧色,等着下一个摇橹而来的寻梦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