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的风裹挟着暖意,掠过太平寨斑驳的石墙,将山间桃李的芬芳揉进每一寸泥土。我踩着青石板拾级而上,耳畔是潺潺溪流与鸟鸣的合奏——这座沉睡一冬的古寨,终于在漫山遍野的花海中苏醒。
"旧时寨门今犹在,不见当年磨剑人"
寨口石碑上的篆刻被雨水冲刷得模糊,却掩不住字里行间的江湖气。相传南宋末年,抗金义军曾在此垒石为城,而今刀光剑影已化作游人相机快门的闪烁,唯有崖壁上野樱如雪,年复一年地飘落着未说完的故事。
沿西侧小径攀行,杜鹃花的红浪从脚边一直翻滚至云端。竹编斗笠的老妪坐在树桩上叫卖槐花饼,油纸包掀开的刹那,甜香与头顶紫藤的气息缠绵交织。转角处忽见几簇鹅黄跃入眼帘,原是连翘攀着废弃的烽火台疯长,嫩蕊间还缀着前夜未晞的露珠。
南寨门的断垣残壁间,明代万历年的界碑半掩在二月兰丛中。触摸碑文凹凸的刻痕,指尖传来冰凉的震颤,仿佛触碰到了某个久远的黄昏——戍边的将士是否也曾在此眺望过同样的山樱?
寨中央的晒谷场已改建为茶寮,穿着靛蓝布衣的掌柜正在碾磨新茶。茶杵与石臼碰撞的笃笃声里,八仙桌上的青瓷碗浮起袅袅热气,将六百年的时光泡得浓淡相宜。
暮色初临时分,我循着琵琶声误入梨园。层层叠叠的白瓣如月光凝结成海,花影婆娑处,竟见故人独坐石案抚弦。十年前美术学院写生季的惊鸿一瞥,那个描摹古松的少女与眼前云鬓微霜的琴师渐渐重叠。
昔别君未婚,儿女忽成行。
今逢花似霰,弦语说沧桑。
我们没有追问彼此这些年辗转的轨迹,只是就着山泉煮茶,看玉兰花盏在暮风中次第飘落,将往事斟满又斟空。
下山的缆车穿透薄雾,整座山寨在身后渐成水墨剪影。手机相册里存着新添的号码,锁屏画面是临走时她赠的写意折枝——虬曲的老梅枝头绽着两点新蕊。列车启动的轰鸣声中,我忽然读懂画角那行小楷:
"花开有时节,相逢岂无期"
或许明年春分,当太平寨的杏花雨再度沾湿石碑时,我们会在某个转角重逢,笑说今年花胜去年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