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四时,月色尚未褪尽,我已站在四面山观景台的木栏前。山风带着松针的清苦气息扑面而来,远处层叠的峰峦还沉浸在黛蓝色的梦境里。天际线渐渐泛起鱼肚白,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画笔,正为这场天地间的盛大演出缓缓拉开帷幕。
“岚气生寒壁,松风带翠微”古人诗句里的意境,此刻在眼前具象成流动的画卷
最初是山腰处泛起薄纱般的轻雾,如浣纱女子纤手搅动的涟漪。随着晨曦微露,雾气开始升腾汇聚,乳白色的云絮沿着山谷蜿蜒流淌,渐渐淹没了墨绿色的林海。不过一盏茶工夫,整片山脉已化作波涛汹涌的银色海洋,唯有几座最高的峰尖如岛屿般浮沉其间。
最奇妙的是云海的动态之美。时而如千军万马奔腾驰骋,卷起的气流让松涛声声应和;时而似贵妃醉酒的霓裳舞,柔曼地舒卷着水袖。当朝阳终于跃出云层,金色的光芒为云海镶上璀璨的边沿,那些翻涌的浪尖顿时成了熔化的黄金,而阴影处的云涡依然保持着珍珠母贝的莹润光泽。
一位常年在此摄影的老人告诉我,四面山云海有“四时四景”之说:春云如少女含羞带怯,夏云似壮士酣畅淋漓,秋云若智者沉静深邃,冬云恰高僧超然物外。此日正值深秋,我看到的确是种从容的气度——云潮涨落间自带韵律,仿佛天地在进行一场亘古的呼吸。
当云海渐渐散去,如同退潮般留下浸润过的苍山翠谷,空气中飘散着云气洗礼后的清甜。回首望去,观景台上的人们仍伫立不去,眼中映着尚未消散的惊奇。忽然想起苏轼那句“庐山烟雨浙江潮”,真正撼动人心的,原是这自然造化用亿万年光阴酿造的刹那。
下山的石阶湿漉漉反射着天光,每一步都像踩在未干的油画上。带回城市的不仅是相机里的数百张照片,更是某种精神的澄澈——那云海教会我的,关于磅礴与细微、永恒与瞬息的辩证。或许最美的风景从来无需征服,只需像山间的古松那般,学会在云雾来去间保持自在的姿势。
入夜后,闭眼仍见银涛拍打心岸。恍惚间明白,为何古往今来的修行者总选择高山云雾之境——那翻涌的白色海洋既是物质的存在,更是精神的隐喻,提醒着我们生命本如云海,既要经得起翻江倒海的壮阔,也容得下云淡风轻的寻常。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