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游轮缓缓驶入巫峡的那一刻,江风突然变得湿润而清冽。两岸连绵的青山如黛色屏风般陡然逼近,船头劈开的浪花声与山谷间的鸟鸣交织成奇特的交响。“巴东三峡巫峡长,猿鸣三声泪沾裳”,古诗的意境在这一刻突然变得鲜活起来。
晨曦初露时,我最爱倚在甲板栏杆上观察光影的魔术。太阳从神女峰背后升起,第一缕金光像画家手中的笔,先将最高峰染成金黄色,然后缓缓向下流淌,让整片山峦呈现出层次分明的青绿、翠绿与墨绿。江面漂浮的晨雾尚未散尽,阳光穿过雾气形成道道丁达尔光柱,偶尔有渔舟从光幕中划过,船头站着的蓑衣老人仿佛从唐诗里走出的剪影。
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”正午时分在青石镇靠岸,踏上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。巷道两旁木结构吊脚楼的阴影里,坐着编竹篾的老人,篾条在他们手中如音符般跳跃。有个小女孩蹲在门槛上喂黄狗吃饭,狗尾巴欢快地拍打着地面,扬起细微的尘土。我在杂货铺买酸梅汤时,老板娘执意多舀了勺桂花蜜:“夏天赶路要补气哩。”她皱纹里的笑意,比碗里的蜜更甜。
最难忘是夜泊巫峡的夜晚。游轮熄灯后,我裹着毛毯躺在顶层甲板看星空。峡谷间的银河比在城市里看到的清澈数倍,北斗七星的斗柄正指向对岸黑黢黢的山影。偶尔有夜航的货船拉响汽笛,回声在群山间层层荡漾,惊起几只宿鸟。这时船工老陈拎着酒壶上来,指着远处山腰的灯火说:“那是信号站,我侄子在那儿工作,三年没下山了。”他抿了口酒,“人啊,就像这峡江的水,看着平静,底下都是故事。”
离岸前最后一个清晨,我起了个大早去看摩崖石刻。露水打湿的石阶上,宋代诗人陆游的题字依然清晰:“穷幽经巫峡,得尽观沧海”。指尖抚过斑驳的刻痕时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清越的钟声。转身望去,云雾缭绕的半山腰竟有座小寺,朱墙时隐时现,如同悬在天上的宫阙。原来这趟旅程最珍贵的收获,从来不在计划之中。
游轮鸣笛启航时,我把在青石镇买的竹叶书签夹进笔记本。书签上刻着当地民歌:“郎在巫山头,妾在巫山尾,相思不相见,共饮长江水。”江水依旧东流,而那些散落在峡江里的时光碎片,已悄然沉淀成记忆河床上的金沙。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