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曦微露,正定古城还笼罩在薄雾之中,一声浑厚的钟鸣自隆兴寺内悠然荡开。这穿越千年的声响,如同一位慈祥的老者,轻轻唤醒沉睡的天地。而当夕阳西斜,暮鼓声起,又似在安抚白日喧嚣,为古城披上宁静的袈裟。钟鼓二楼相对而立,不仅是隆兴寺建筑格局的点睛之笔,更是中国古代时间哲学与宗教仪轨的生动载体。
隆兴寺钟鼓楼始建于隋代,后世屡经修葺,现存建筑多为明清风格。钟楼位于寺院东侧,鼓楼雄踞西侧,二者以中轴线上的大悲阁为对称中心,形成“东钟西鼓”的典型格局。钟楼为三重檐歇山顶,通高约15米,檐角悬有风铃,微风过处清音不绝;鼓楼形制相仿,楼内曾置直径两米的巨鼓,可惜岁月侵蚀,如今仅存鼓架遗迹。这种严谨的对称布局,既体现了中国古建筑“天人合一”的美学追求,也暗合“晨钟暮鼓”的时序流转——东方属木主生发,对应一日之始;西方属金主收敛,象征白日将尽。
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二楼匾额:钟楼悬“响彻云霄”四字,笔力苍劲如钟声破空;鼓楼挂“声闻于天”匾,墨韵沉雄似鼓震九霄。这两方匾额不仅是书法艺术的珍品,更将钟鼓的宗教意蕴提升至通达天听的境界。
在钟表尚未普及的古代,寺庙钟鼓承担着公共报时功能。据《正定县志》记载,隆兴寺僧人每日寅时(凌晨3-5点)敲钟108响,谓“破昏聩”;戌时(晚上7-9点)击鼓三通,曰“息万缘”。这108声钟鸣暗合佛教“百八烦恼”之说,每击一钟即消除一种人世烦忧。对于古城百姓而言,钟鼓声既是劳作歇息的号令,更是精神世界的坐标——商贾闻钟开市,学子听鼓挑灯,妇孺依声炊爨,整个城市的生活节奏都与寺院的钟鼓声同频共振。
有趣的是,隆兴寺钟鼓还衍生出特殊的“三紧三慢”敲击法:紧要时连击九下示警,平常时缓击五声报平安。这种声音密码在战乱年代曾多次为民传递讯息,使得冰冷的金属与皮革承载了温暖的人文关怀。
历代文人墨客驻足隆兴寺,无不将钟鼓楼写入诗篇。明代诗人赵南星在《秋日游隆兴寺》中描绘:“霜钟敲碎琉璃月,暮鼓惊飞塔上鸦”,以动衬静的手法让钟鼓声具象化为可触可感的秋意。清代学者梁清标更在《夜宿隆兴寺》中感慨:“百年鼎鼎世共悲,晨钟暮鼓无休时”,将个体生命短暂与钟鼓永恒往复形成哲学对照。
这些诗作不仅记录了钟鼓的物理声响,更揭示出其文化隐喻:钟声清越象征着智慧觉醒,如《楞严经》所言“击钟辨真”;鼓声沉雄则代表精进不息,契合《维摩诘经》“击鼓励众”之意。当现实中的钟鼓与经典中的教义相互印证,物质遗产与精神传统便在声波中完成融合。
如今的隆兴寺虽不再承担报时职能,但每年元旦举行的“祈福钟声”活动仍吸引数万民众参与。当第108声钟鸣在寒夜中消散,漫天烟花与晨光同时绽放,古老仪轨被赋予辞旧迎新的现代意义。2019年,寺庙方特别采用声纹采集技术,将钟鼓声音制作成数字专辑,让跨越千年的韵律通过耳机传入当代人的心灵。
更有意义的是,当地小学将钟鼓文化编入乡土教材,孩子们通过拓印钟铭、制作皮鼓模型,理解其中蕴含的工匠精神与时间智慧。这种“可听可触”的非遗传承方式,让冰冷的文物真正“活”了起来。
暮色渐浓,最后的余晖为钟鼓楼镀上金边。游人或倚栏聆听志愿者演示的鼓点,或举手机记录檐角风铃的摇曳。此刻的钟鼓不再仅是宗教法器或历史遗迹,而是连接古今的情感纽带——它让我们在喧嚣都市中依然能寻得一片净土,在钟鼓声里听见时间流淌的韵律,感知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脉搏。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