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四时的大屿山渔港沉睡在靛青色的帷幕里,泊岸的木质渔船随浪轻叩码头,缆绳摩擦桩柱发出的吱呀声与潮汐节律共鸣。鱼市档口的铁闸尚未拉起,唯独零星几盏防水探照灯将粼粼波光投射在斑驳的船身上,倒映出年复一年的风霜。 当日轮从赤鱲角方向撕开海平面,渔港骤然苏醒。七十艘刷着靛蓝、朱红漆面的渔船列队出港,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夹杂着渔民用闽南语呼喊的号子。年过六旬的陈伯蹲在船舷边修补渔网,铜褐色手指穿梭于尼龙线间,动作精确如机械钟摆。 海鸥群掠过桅杆构成流动的五线谱,某艘船头的收音机突然传来粤剧《帝女花》选段,婉转的水磨腔与浪花的碎玉声奇妙交融。水产批发商踩着湿滑的青石板疾走,腰间的弹簧秤随步伐晃动,计算器按键的嘀嗒声提前预告着即将沸腾的交易市场。 七时三刻,第一波渔获抵岸。塑料周转箱撞击地面的闷响此起彼伏,银光闪烁的马鲛鱼仍在神经性地抽搐,暗红斑纹的石斑鱼鳃盖张合如同最后的呼吸仪式。戴斗笠的渔妇们手持特制弯刀,鱼身在砧板翻飞的瞬间便完成去鳞剖腹,血水在排水沟汇成蜿蜒溪流。 茶餐厅送餐的阿妹推着满载菠萝包的推车穿梭于码头,刚出炉的酥皮在冷空气中蒸腾热气,与渔船排气管喷出的淡淡柴油味形成奇妙协奏。某个瞬间,渔港仿佛被装进广角镜头——前景是渔网堆叠的几何图形,中景是往来交易的众生相,远方则是渐渐染成金红的连绵山峦。 当城市另一端的地铁开始早高峰的循环,大屿山渔港已结束最忙碌的晨间剧场。老渔民坐在系缆桩上卷着纸烟,看阳光将渔船的影子慢慢压缩在脚下。潮水退去后露出的礁石上,藤壶与牡蛎在盐晶中闪烁微光,等待十二小时后再次被月光唤醒。「我祖父那辈用摇橹船捕鲳鱼时,维港还能看到中华白海豚呢。」陈伯摩挲着船身上的龙目图腾,那些被磨去棱角的雕刻,正默默记录着某个正在消逝的香港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