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十一点,当城市霓虹渐次熄灭时,我轻轻推开「芸窗阁」的雕花木门。黄铜门铃的撞击声惊醒了蜷在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上的虎斑猫,檀香混合着宣纸的气息扑面而来,二十排通天书架如沉默的士兵列阵于墨色黑暗里。
沉睡的书魂
手电筒光束扫过书架,斑驳书脊上鎏金书名时隐时现。指尖触到康熙年间《佩文韵府》的桑皮纸扉页时,细微的纤维颤动顺着神经直抵心脏——三百年前某位翰林编修是否也曾在此页留下温度?
「这些书在等懂它的人,就像剑等待拔它出鞘的手。」店主留的便笺压在青瓷镇纸下。
与古人对话
蜷缩在明代黄花梨榻上,翻开万历刻本《夜航船》。虫蛀的页脚藏着前主人数行批注:「癸卯年二月初七夜雨,与牧斋兄辩阳明心学至此......」突然有细碎声响从屋顶传来,或许是清代书蠹的子孙仍在孜孜啃食时光。
四更天被凉意惊醒,发现月光正透过冰裂纹窗棂,将《宋拓淳化阁帖》的影子投射在靛蓝被褥上,拓本里米芾的「刷字」竟随光影摇曳起来。
时间的褶皱
暗处忽然传来纸张翻动声。转身望去,光绪石印本《点石斋画报》无风自动,吴友如笔下的上海滩电车正隆隆驶过1892年的晨雾。待要细看,泛黄纸页又归于寂静,唯余柜顶老座钟的钟摆在虚空中划出银色弧线。
在书页间入眠
晨光初现时,发现自己枕着《永乐大典》摹本沉沉睡去。露水浸湿了封面「忠」字部首的残边,却让嘉靖年间馆阁体墨迹愈发清晰。阁楼传来窸窣响动,那只虎斑猫叼着半页元刻本《乐府诗集》,轻盈跃上堆满敦煌遗书影印本的窗台。
当第一缕阳光穿透《营造法式》书格时,我终于懂得所谓「夜宿」实则是趟逆旅——我们不过是短暂寄居于浩瀚文明中的后来者,而书籍,才是永远醒着的守夜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