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熹微时,我踏上了白帝城的青石阶梯。这座浸泡在诗词歌赋中的古城,如同一位倚剑而立的诗人,在长江的雾霭中若隐若现。江风裹挟着水汽轻抚面颊,远处传来货轮的汽笛声,与一千多年前的猿啼遥相呼应。
白帝庙的朱红廊柱已有斑驳的痕迹,诸葛亮《出师表》的碑刻前,有老者低声吟诵"臣本布衣,躬耕于南阳"。转角处的观星亭传说曾是杜甫倚栏处,那句"无边落木萧萧下"的苍茫,此刻正与对岸赤甲山的新绿形成奇妙的时空对话。悬棺岩壁上的古栈道痕迹,像极了历史书页的折角,标记着李白曾轻舟而过的瞬间。
沿江而行,三公里长的诗意长廊镌刻着历代文人的笔墨。苏轼的"大江东去"与陆游的"楼船夜雪"在石壁上毗邻而居,不同时代的感慨在夔门的涛声里交融。有个背画板的少年正在临摹"朝辞白帝彩云间"的碑文,画笔与千年前的墨痕在阳光下重叠,仿佛看见李白抖落衣襟上的朝露,将诗句撒入江心。
"两岸猿声啼不住,轻舟已过万重山"——这十四个字竟让整条长江都轻盈起来
登上残存的汉代城墙时,正逢夕阳给瞿塘峡镀上金边。三国时期的烽火台遗址旁,几个孩子奔跑着放飞纸鸢,彩色的翅膀掠过明清时期的炮台。现代游轮的灯光渐次亮起,与古城墙的轮廓在暮色中构成时空叠影。我想起刘禹锡在此写下的"人世几回伤往事,山形依旧枕寒流",忽然理解这种跨越千年的平静。
夜宿临江客栈时,推窗可见对岸新县城的霓虹倒映江中,与天际的星辰在波浪里碎成光点。民宿主人煮着当地的老荫茶,说起上世纪淹没的旧城往事,茶叶在粗陶碗里舒展如时光的标本。凌晨隐约听到渔歌,恍惚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诗中的回响。
离去时回望,白帝城在晨雾中宛如悬于江面的水墨卷轴。这座城早已不是地理意义上的存在,而是千百年来无数行者用诗句织就的精神坐标。长江水不断改写两岸风景,但那些在石壁上生根的文字,始终在为每个驻足者点亮心中的灯火。










